三人俱是一僵，下意識握緊了手中的武器，然而同樣煞白的臉上除了嚴峻卻並沒有過多的震驚——畢竟，他們得知的是關於世界那至為隱秘的核心秘密，早在知曉的那一刻，他們在心底便不約而同的做好了無法全身而退的準備。

祈一說完，登時右手撚訣，左手結印，剎那間只見一簇墨黑猶如鬼火躥動的光團驟然在他左手食指間閃爍起來，隨後他指尖微微一劃，那簇黑一下火激射而出。那劃過虛空的光團就像是從看不見的土裏猛然拔出的蘿蔔那樣，憑空一下躥成了數簇。它們間隔排列成黑色的圓環，在虛空慢慢轉動。

那圓環就在三人頭頂高處，還未得眾人有所動作，其中瞬間投註下一種巨大的壓力。

白葭的全身像灌滿了鉛，又像是地球的引力一下增加了無數倍一般沈重不已，無法動彈。就在感到窒息的同時，全身傳來一種幾乎要粉碎般的劇痛，她聽到自己身上那種細微卻令人驚心的骨骼“喀喀”聲。

李良歧在那巨大無形的壓力之下，額間淌下冷汗，即便是他這副蓮藕玉石蓮花心的身軀也感到了那細密針刺一般滲透而入的扭曲壓力，絲毫使不上力。他拼命的咬牙，吃力的從齒縫中擠出字句來，

“你是否……就是祇？若是……你為何把陰主變成那般樣子？”

祈一定定俯視著自己腳下眼神雪亮攝人的李良歧，面無表情。

葉闌聲正暗自運力，試圖擡起掩日劍以斬斷這結界。聽得李良歧的所言，想到他之前凝視祈一時那種異常神色，腦海中霎時有什麽飛快的閃過。

就在三人承受不住那巨大結界壓迫而瀕臨崩潰的瞬間，周圍的壓迫感驟然消失。那一刻，驚慌、無力、恐懼、細細密密的滲入骨髓，在洶湧而來的情緒和四肢百骸的虛力劇痛中，他們的身體無法控制的發出虛軟的顫栗。

白葭在一個劇烈寒噤之後，死死咬住嘴唇，眼神不斷變幻。多麽可怕的力量，這個叫祈一的少年確實能不費吹灰之力的隨手抹消他們。可是……

她悄然看了眼臉色煞白的兩人，眼底有一抹亮光閃動起來——就算是毫無勝算，就算是以卵擊石，事已至此，她也絕不能就此退縮躲避——至少，他們其中能有人活下去就好。

“咳——”

那是一聲驟然發生的咳嗽，李良歧忽的低頭，似乎要止住接下來即將爆發的一串咳嗽，擡手迅速的抵在了唇邊，只見他的脊背上湧起一層細小的痙攣。

“師兄，你怎麽樣？”

在葉闌聲擔憂的詢問聲中，李良歧頓了一下，飛快的收回手，直起身來。

白葭眼尖，在那個剎那，她看到了李良歧唇角的殷紅。她面色微變，剛張口還來不及說什麽，便再度聽到了祈一那死亡般的冰冷聲音。

“看來，她似乎還沒有告訴你們……”

祈一的漩渦般的漆黑眼眸看著底下不堪一擊，螻蟻一般的人。抹消這些擅闖者於他易如反掌，只是，獨自自言自語了太久，他並不想這麽快那麽做。況且，他想知道陰主偏愛人類的原因，而且弱小人類的一切反應和行為是那麽的愚蠢可笑。

聞聲的三人齊刷刷的擡頭。他們無法揣測出忽然安靜的祈一的心思，只是全身每一寸肌膚都如同罩著一層屏障般透著強烈深刻的戒備。

此刻他們清晰的意識到，這一個反覆無常，古怪莫測的少年，簡直有著比一具冰冷的機械還要絕對的冷酷，他們的生命在他眼中似乎只是可以隨意撥弄碾壓的螞蟻。

“關於歸墟……”他這麽說著，雙手在身前再度瞬間結印，而後撚起左手，手臂一擡，左手直指向上，遙遙指向頂部，“關於，你們一直追尋的這個世界的真相。”

話音剛落，頭頂之上敞開的圓形頂部像是日食一般，偌大的圓形白色開始被濃墨般的黑色迅速侵染，轉眼間整個石室便陷入了完全的漆黑。而下一刻，那片黑暗的深邃裏出現了一道細細的白色月牙，繼而變成了一輪上弦月。白光由缺轉盈，直至殿內再度輝煌如晝。

三人在這一黑白交替變化中心思萬千，竭力按耐住心中的狂亂的不安忐忑，誰都沒有出聲。

在黑暗褪去，光明重現的那一刻，炫目的白光頃刻而至。李良歧目光不動，自始至終凝視著擡舉左手直指而上的那個黑色身影。

“天，怎麽回事……”白葭不知看到了什麽，猛然倒吸了口氣，連聲驚呼。

葉闌聲在白葭磕巴驚呼的同時，也看到了出現在眼前的東西。那一刻，饒是曾長久浸染過黑河水的他也不禁被所見的景象震懾住，失聲喃喃：“這是……”

李良歧聽得身側兩人先後的驚呼，略一遲疑，終於從祈一身上小心的移開視線，轉過眼來。然而，這驟然呈現在眼前的那個景象讓他眼角一抽，心下沈重一跳。

原本光滑的巖壁在白光的照耀下變得透明無物，而在那厚實的巖石山壁之後竟有一顆萬頃之大，高聳入不知何處的金色巨樹。那棵巨樹繁茂的金色枝葉中垂落著眾多，璀璨發光的小小圓球，仿若累累碩果。

在頭頂射落的白晝之光漸漸黯淡下來後，巨樹的景象逐漸清晰起來。只見密集交纏的樹枝一端居然連接著陰主背後那眾多的漆黑鎖鏈，而另一端則連接著那些“果實”。此刻，無數璀璨的金光經由那縱橫交錯的巨大樹枝緩緩流至金色圓球中，而註入金光後的圓球變得透明起來。

那一刻，三人如遇雷擊，全身劇烈一震——那一個個圓球中竟是許多如同蜷縮在母胎之中的嬰兒，閃耀的金光流經樹枝向那些嬰兒源源不斷的進行著輸送。

那是一種超乎想象的巨大沖擊。葉闌聲看著眼前的景象，心底陡然生出一股惡寒，胸腹之中均不可抑制的泛起一股惡心來。

金色的巨樹蓬勃巨大，散發著如同陽光一般的光亮，樹枝下垂落的眾多嬰兒面容安詳，仿若甜酣睡夢。這本應是絕對詭異而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卻不知怎的有著一種奇異而微妙的寧靜。

白葭一時反應不過來，臉上的表情因過度的震驚而顯得有些古怪扭曲，她瞪大的雙眸中倒映著那些蜷縮的嬰兒，忽的發出一聲驚叫，往後退了一步，幾乎咬到自己的舌頭。“它……它……剛才睜眼了……”

李良歧和葉闌聲臉色難看的屏息去看。只見倒垂而下的那些嬰兒緊閉雙眼，均是陷入酣睡狀態中。忽然，其中一個嬰兒微微一動，悠悠的半睜開了眼睛，點漆如墨的眼珠隨即慢慢轉了過來，居然望向了他們的方向。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幹凈純澈，漆黑幽深，仿佛兼容著蒙昧的單純和覆雜的深沈，冷漠到極致的純粹。

三人不禁同時深深的倒吸了一口冷氣，臉上霎時間血色全無，煞白到極致。

“這是歸墟力量的源泉，命理樹。”祈一瞥了眼那個半睜眼的嬰兒，冷聲解釋道。“你們踏入這裏的那一刻，是否感到自己先前所受的傷得到了一定的治愈恢覆，甚至是方才因結界引發的不適，現在也都消散無蹤？這都是因為你們受了這命理樹溢出的力量影響。”

“命理……樹？”葉闌聲下意識的重覆了一遍，一時有些混亂和茫然。

熠熠生輝的金色巨樹不見盡頭，它散發的璀璨光芒有一種安撫人心的絕對力量，讓人奇異的平靜下來。

白葭怔怔的看著，金光倒映進眼睛，染金了她的瞳眸。聽到葉闌聲呢喃的覆述，她頓了一下，皺起眉心，仰頭不解的問道，“為什麽……這棵樹就是我們追尋的那個真相？”

李良歧在白葭的疑問中緊緊的抿唇。串起所有珠子的那根線終於出現了，那一個答案顯然已呼之欲出。此刻，他的脊背緊繃而僵直，所有的知覺都在感知那一個冰冷的聲音。

祈一漆黑的眼珠轉了過來，冷睨著白葭，似乎從她那裏進一步證實了人類的愚昧無知。

“這世界有一種亙古之力的存在，那種力主宰平衡，超越虛無。然而，盡管這種力絕對，卻從不輕易主動的進行運轉規律的幹涉。可，你們一步步來此，也絕非不確定的偶然所致。”

“命理樹，是由誕生於世界核心的至高諸天於數千萬年前同化天地後，留下的身體聚合所成。如你們所見，這樹上垂結而下的一個個胎兒形狀的果實，便是這歸墟百萬靈眾的本質來源。只是，命理樹於某一日出現了枯竭之勢，由此致使歸墟靈眾開始不斷減少。”

葉闌聲唇角一顫，“所以……歸墟才會接納那些‘新眾’。”

祈一默認。他微微側首，去看那一個高坐上無聲無息的黑袍少女，“無論是那些靈眾的誕生還是歸墟的存在，命理樹供給了整個歸墟。陰主為此，自願成為命理樹的養分，然而千萬年之後，開始衰竭的陰主變得無法繼續提供養分。為了不讓世界毀滅，她需要尋找一個能夠替代自己的養分供給源頭。”

“而那個供給源頭就是——太昭。”李良歧低聲道，眼神閃爍不定。

一切都串起來了，這下他終於全都明白了——這一切居然是陰主想要維持這個世界，使得太昭覺醒而布置的一個局，而他們自己選擇一步步踏了進去。

原來，他們誰都曾覺得自己能夠贏，可結果卻是誰都輸了。

偌大的石室安靜了下來，那是一種近乎貧瘠的荒涼寂靜。有什麽悄然沈寂下去，死不覆生。

虛空高臺上的那個黑衣少年講述至今都不為所動，冷靜自持，那一種漠然堅固到令人恐懼。然而，更讓葉闌聲驚恐的是，他對祈一身份的那個隱隱猜測，“你是誰？即便是虛弱的太昭，完全壓制祇也需要極為強大的力量，你到底是誰……”

祈一轉過臉來，冷冷的垂著眼眸，以一種冰冷肅殺的眼神看著底下的三人，忽然道。

“至高諸天並非一個單一個體而是這天地的一股集合體。而我，曾是至高諸天的一部分，是諸天像糟粕一樣摒棄下來的一點意識。”

居然真的是祇。即便已經有了猜測，得到證實的葉闌聲心中依舊狠狠一沈。在那種浮沈中，他下意識的去看李良歧。然而不知為何，李良歧卻沒什麽反應，只是安靜的凝望著虛空的中的黑衣少年。

“原本應消失於虛無之中，但游離極淵時意外得到了陰主的血淚，又融合了其它游離生魂從而得到了身體後誕生的精神體。”那個曾為至高諸天的少年如此道。

石室中變得很靜。

金色的光源源不斷的被輸送進那金球的生命中，命理樹散發的能量像是飄散彌漫的花香充斥在石室之內。在這樣一個柔和溫暖的空間裏，葉闌聲卻感到了一股涼意，像石壁上慢慢滲沿的陰冷水漬，一寸寸湧上了心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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